朱豫剛在廣西邊境烈士陵園進行祭掃
“兒呀，你犧牲20年了，第一次來看你！也許這是最后一次！”清明前夕，烈士陵園里，一塊冰冷墓碑前，一位母親輕撫墓碑上的照片哭訴著！
這一切被正在這里祭掃的朱豫剛聽到了。循聲望去，那是一位白發(fā)蒼蒼的老太太。祭掃結(jié)束后，在親屬攙扶下，老太太顫顫巍巍走下陵園的階梯，朱豫剛迎了上去。
老太太來自潮汕地區(qū)，她告訴朱豫剛，自身年事已高，加上路途遙遠，再來掃墓的機會很少。朱豫剛聽后表示：“老母親，陵園里有你的孩子，也有成百上千位母親的孩子，他們也是我的弟兄！今后，你們走不了了，我替你們祭掃！”
2024年3月29日中午11時許，廣西憑祥匠止烈士陵園內(nèi)，朱豫剛向到此祭奠英烈的退役軍人事務(wù)部副部長常正國說起早前在匠止烈士陵園看到的一幕，同時講述了41年來，他堅持到廣西邊境烈士陵園祭掃的動因。
承諾
2024年3月29日晚8時許，持續(xù)9天的祭掃活動結(jié)束后，朱豫剛走下大巴車，如釋重負。就在剛剛，位于廣西憑祥市友誼鎮(zhèn)匠龍村匠止屯馬安山坡上的匠止烈士陵園里，1020名烈士的墳前，鋪滿了鮮花。煙火繚繞和長明燈映襯下，墳塋格外溫暖。
穿行在墳塋間，看著綻放的鮮花和長明燈，朱豫剛說：“我們又一次完成了對弟兄們的交代。”
匠止烈士陵園
朱豫剛為烈士祭掃，得從45年前說起。彼時，中越邊境發(fā)生戰(zhàn)爭，16歲的朱豫剛和戰(zhàn)友們來到廣西憑祥參戰(zhàn)。
大戰(zhàn)之前，萬籟寂靜，殘陽如血。王幼連、周幸福、高俊震等戰(zhàn)友約定：誰要是活著回去，幫忙照顧一下對方父母。另外，“每年來憑祥看一看弟兄們?！薄靶「吣昙o比我小，說完，他還特意找我拉了個勾?！敝煸傉f。
隨后在戰(zhàn)爭中，朱豫剛在炮火中被搶救過來，但有一邊耳朵被震聾，他的3個戰(zhàn)友則全部犧牲了。
1982年從戰(zhàn)場上退下的朱豫剛，回到湖南長沙。隨后，他就讀大學(xué)并在當(dāng)?shù)匾凰咝＝虝！笆杖氲?，這樣下去，我沒法向弟兄們交代?！敝煸傂南?，“必須出去闖，爭取更多的財富，以實現(xiàn)對戰(zhàn)友的承諾。”
1984年清明前夕，朱豫剛辭去穩(wěn)定的大學(xué)教師工作，來到憑祥，獨自蹲在戰(zhàn)友墳前和戰(zhàn)友訴說心事：“不知這次離職下海是對是錯？”
此后每年春天，他從湖南輾轉(zhuǎn)到廣西憑祥祭掃弟兄們。“一開始主要來到法卡山烈士陵園祭掃王幼連、周幸福、高俊震和曾志遠4位相熟的戰(zhàn)友?！敝煸傉f，“此外，還去匠止烈士陵園祭掃我們連隊的3位班長，持續(xù)了16年。”
朱豫剛在廣西邊境烈士陵園進行祭掃
改變始于本文開頭提及的那一幕。那是1999年清明前夕，在匠止烈士陵園，當(dāng)他看到一位母親在其子犧牲20年后，首次來到兒子墓碑前訴說那些話時，忍不住將祭掃的活兒主動承攬過來。
如今，不僅清明，每年的八一、春節(jié)，朱豫剛和退役軍人候志國等都相約到王幼連、孫公平等烈屬家里慰問。“他們不能白死，我們不能白活！”侯志國說，“40多年來，朱豫剛用行動踐行了這句話?！?/p>
溫暖
長沙市首屆“最美退役軍人”“長沙榜樣”“雷鋒傳人”“湖南好人”及中宣部、中央文明辦將他評為“誠實守信中國好人”……諸多榮譽背后，也和他41年來，一次次往返第二故鄉(xiāng)——廣西，溫暖戰(zhàn)友墳塋的行動分不開。
2024年3月29日中午，在匠止烈士陵園，來自江西的熊連英緊緊抱住朱豫剛，淚水止不住地流：“朱大哥，你溫暖了我們烈屬的心，謝謝你！”
熊連英是江西省靖安縣人，她哥哥熊望富1979年2月犧牲，終年21歲。哥哥犧牲后，她來到憑祥參戰(zhàn)，成為一名“接槍妹”?！霸缜霸诰W(wǎng)上曾看到朱大哥幫我們祭掃的報道，但這是我第一次碰到他，非常親切、溫暖！”熊連英說。
廣西那坡烈士陵園，當(dāng)?shù)貝坌娜耸考罀哂⒘?/p>
陵園里，一些前來祭掃、彼此相熟的“接槍妹”，一次次擁抱在一起，相互安慰。鄒燁的哥哥安葬在廣西那坡烈士陵園，她告訴熊連英，每次她走進烈士陵園就開始哭，不停地哭，以至于陵園園長都認識她：“回去吧，天都黑了?！?/p>
去陵園看望哥哥，鄒燁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。她至今無法忘記，彼時年幼的她，看到哥哥出征時的英姿和“哥哥犧牲”時的場景。鄒燁記得，有人上門通報她哥哥犧牲那天，她抱著哥哥的遺物，不?？藓爸耙绺纭?。“一轉(zhuǎn)眼，40多年過去了，很心痛！”鄒燁說，“但哥哥沒有被忘記，這是令人欣慰的。”
從3月21日到30日，過去10天，從湖南長沙到位于廣西憑祥的南山烈士陵園、法卡山烈士陵園、匠止烈士陵園，再到位于龍州縣的龍州烈士陵園、位于寧明縣的寧明烈士陵園，以及位于那坡縣的那坡烈士陵園、位于靖西市的靖西烈士陵園，往返總里程跨度近3000公里。在此期間，朱豫剛和隨行老兵、烈屬及志愿者在邊境陵園舉行了一場場隆重的祭掃活動，得到了當(dāng)?shù)毓俜?、志愿者和愛心人士的幫忙。他們在烈士墳前擺放鮮花，點亮長明燈，插上五星紅旗……這讓更多的烈屬感受到了溫暖。
這種溫暖可以跨越時空并持續(xù)傳承?！澳闶青w四毛的妹妹？我是覃力的媽媽凌冰！”2024年3月29日，烈士鄔四毛的墳前，兩個人哭著抱在了一起。凌冰說：“我們昨晚還在一個飯桌上吃飯呢，但就是沒認識。冥冥之中，或許就是你哥讓我們以這樣方式在這里相識！”
24年前，覃力在憑祥市第一小學(xué)上學(xué)，學(xué)校組織他們到匠止烈士陵園祭掃。看到有人在鄔四毛墳前哭泣，覃力和兩個同學(xué)走過去問：“阿姨為什么哭呀？這里安葬著誰？”
鄔四毛妹妹告訴他們，里面安葬著她的哥哥。隨后，鄔四毛妹妹給他們照了一張相?；氐奖本┖?，鄔四毛妹妹把相片沖印并寄到憑祥給他們。其間，鄔四毛妹妹曾捐資接濟過這些孩子?！拔遗畠涸玫洁w四毛妹妹的接濟。”凌冰說，有一次女兒收到鄔四毛妹妹的來信說，來年她沒法去掃墓，委托幫忙祭掃。
覃力當(dāng)時年紀小，不知道祭掃要備些什么，凌冰就購買了祭品讓她去祭掃。后來，覃力上了初中、高中，學(xué)校組織的祭掃陵園不是匠止烈士陵園，凌冰就接替女兒去祭掃，持續(xù)了10多年。
如今，35歲的覃力在欽州工作、成家，是兩個孩子的媽媽。她母親凌冰也在憑祥加入當(dāng)?shù)氐膼坌膱F隊——憑祥市“兵媽媽”擁軍團，平時到駐地部隊慰問及參與當(dāng)?shù)亓陥@祭掃活動。
憑祥當(dāng)?shù)亍氨鴭寢尅睋碥妶F參與祭掃活動
20多年前，那些學(xué)生沒有電話，社交媒體也還沒興起，彼此的聯(lián)系后來中斷了。有一年清明節(jié)前夕，凌冰來到陵園看到：鄔四毛的墳前擺放著一束鮮花。陵園管理員告訴她，鄔四毛妹妹前一天來過。還有一次，凌冰趕到時，鄔四毛墳前的香火還未燃盡。在旁邊祭掃的烈屬說：“鄔四毛妹妹剛走。”
直到2024年3月29日，彼此的“錯過”才被打破。此前一天，在朱豫剛宴請“兵媽媽”及部分烈屬代表吃晚飯時，她們曾同桌共進晚餐。
感染
從湖南到河南，再到廣東、廣西、北京、天津……從一個人到幾個人，再到幾十個人，這些年，跟隨朱豫剛到邊境祭掃的退役軍人、烈屬和愛心人士越來越多。他們的行為，喚醒和感染了越來越多的人。
“青山來自于土壤，大海來自于露水，高樓來自于地基，生命來自于母親。而我們中國就來自于您！您的事跡將流芳百世。精神永垂不朽！”匠止烈士陵園里，蔡國安烈士的墓碑上，有長沙市天心區(qū)青園小學(xué)1803班小朋友廖莘予給他手寫的感激話語。
蔡國安烈士墓碑
在王平、鄭建華、鄭詩恭、張亮華、羅正林、戴尚輝等烈士的墓碑上，同樣有全國各地學(xué)生捎來的問候信……那稚嫩的筆畫和一張張整齊擺放在墓碑上的小卡片，寫滿了對烈士的敬仰和感激之情，這讓前來祭掃的烈屬們倍感溫暖。
大學(xué)生致王平烈士的信
從20來歲的毛頭小伙到如今61歲的老人，過去41年，每年春暖花開時，朱豫剛就如候鳥一般，往返于廣西邊境和湖南長沙進行祭掃活動?！霸跄懿粊?？”他說：“這里有我的青春、熱血，也有諸多等著我的弟兄們！”
今年3月，朱豫剛帶來11萬支鮮花，共扎成7000多束鮮花。這些鮮花鋪滿了廣西邊境5個縣市7個烈士陵園內(nèi)的7000多座墓碑。他還帶來近萬面五星紅旗，插在烈士的墳頭。同時，備有5萬盞長明燈，點亮在每位烈士墳塋四周。
入夜，一盞盞長明燈綻放出淡黃色光線，呵護和溫暖著每一位烈士的方寸墳塋。每座陵園的大型士兵雕塑前，同樣被一排排長明燈和一個個花籃簇擁著，溫暖著！
匠止烈士陵園
“英雄遲暮，誰來祭掃？”不少人曾這樣向朱豫剛發(fā)問?！?1歲，71歲，81歲……只要我還走得動，我就持續(xù)走下去，希望喚醒更多的人參與其中，讓軍人成為全社會尊崇的職業(yè)！”他說，和40年前相比，地方政府及越來越多的愛心人士加入其中，這給了他更多的持續(xù)前行的力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