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短篇】淮安路，再陪我走一次

文/抒同

（一）我們都是壞孩子

從星巴克南邊第二個窗戶可以看到這條鬧市街——陌生的再熟悉不過的淮安路。

每天我喜歡坐在這里看著它，時常就是一下午，看它的繁華，看與你走過的記憶。它的繁華沒有因其外表的破舊而落寞，沒有華麗的約束。那兒的自由歡快是發(fā)自內(nèi)心。聽說它即將要被規(guī)劃掉，心中有種難言痛，深深淺淺，無法觸及。每天靜看著算是緬懷，同時也可以看看你。

印象中你固執(zhí)又木訥，現(xiàn)在的你還是喜歡那種一塵不變的生活，每天十二點都會去那家淮揚餐館，進門坐左邊位置，半個小時后離開。童安澤，你是否這些年每天我都會或多或少的想起你，現(xiàn)在我總在想你是否會固定的在某個時刻想起我。

八歲那年我認識了九歲的你，你是那么羞澀膽怯，記得么，第一次見你時我說出我的名字去拉你的手，你竟然嚇的躲到你媽媽的身后，一點也不像男生。呵呵，那會我就覺得你很好欺負。從那個年紀算起，我們也算是青梅竹馬了。

說實話，一開始我并不喜歡這里，又長又黑。除了斑駁的街道就是嘈雜的鬧聲。

‘尹雅言，你怎么又不去上課’，真不知道誰給你的勇氣，敢這樣訓斥我?？茨阕彀袜街谋砬?，我忍不住笑起來，童安澤，怎么你連生氣都那么招人喜歡。不像我，父母不喜歡我就把我扔給奶奶照料，每月只是有用不完的零花錢。我任性傲慢，常常在半夜大聲唱歌，這條弄堂里的都很厭煩我吧。你被人喜歡的程度我有些嫉妒。唯一開心的就是逗你玩了。你總以大人的口吻說著，不好好學習，以后怎么養(yǎng)活自己。我無語，我不好好學習，一門的成績都比你兩門總和還要多?？茨愕臉幼游抑缓幂p輕拍著你的肩膀‘其實，我們都是壞孩子。你難道天生就喜歡學習？’

氣得你好幾天沒和我說話，走路也遠遠繞著我，生怕和我在一起真成了壞孩子。呵呵，那時的孩子氣真摯真扭。童安澤我是多麼羨慕你，羨慕的有些嫉妒。你有那樣溫馨的家庭，被很多人喜歡著，你在我心中是個好孩子。

（二）男人的職責

我被老師家長說了又說，而我的厭學情緒愈加高漲。也許我在別人眼里怙惡不悛。奶奶那樣年紀怎么管得住我，她和你媽媽說，讓你每天陪我上課。

身上忽覺一陣涼意?！?’,我立即火冒三丈，童安澤，你竟敢掀我被子。然對我的怒火，你很從容淡定。

‘現(xiàn)在該去上學了’。

靠，丫的。‘一大早，你說什么教啊’，我的怒斥顯然對你是毫無作用。

‘五分鐘，就五分鐘，我給你東西可以吧。’沒想到你小子，居然軟硬不吃，唉，怎叫個秀才遇上兵，有理說不清啊?！矟?，悲哀啊’。

你以為我就會那么輕易就范么，在上學的路上，我早就想好逃跑的路線，你個木頭安澤看能奈我何？哈哈，想著想著竟笑了。我立即用手捂住嘴巴，心想不能露出破綻?？粗愦舸舻臉幼?，我安心的放下了手。不過納悶的是，你是不是有特異功能啊，每次都被你發(fā)現(xiàn)，真是失敗。我暗下決心，童安澤，我尹雅言和你杠上了。

接下來的幾天早上，我謊稱肚子疼，害的你連續(xù)遲到了好幾天。看著你被老師訓斥，我竊喜啊。沒想到你棋高一招，把我肚子疼的事告訴奶奶，還說的那么嚴重，奶奶急的差點把我送醫(yī)院，童安澤，算你厲害。

夏天的雨總是來的那么猛烈，白天如黑夜急驟。天陰沉的似塌陷般搖搖欲墜。你說你害怕打雷，害怕黑。記得么，我曾嘲笑了你好久。你不加言辯。我尋思著今天就是我逃課不被你抓到的大好機會，錯過了，就太辜負上天對我的厚愛了。

我向淮安路盡頭跑去，不知多久多遠，躲進了黑暗破舊的角落。

雨漸漸的越下越大，周圍也越來越黑。我感到越來越冷，我很想走出去，可是我迷了路。我好害怕，天越來越黑，我害怕的哭了起來。童安澤，你是我第一個想的也是唯一一個想到的人，我多么想你快點出現(xiàn)，我又很埋怨的怪你怎么還沒出現(xiàn)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我仿佛出現(xiàn)了幻覺，一個人影跑過來抱起我?！悄?，是你，是你童安澤’我哭的好大聲，我失態(tài)的哭著。你卻在一邊不停的安慰我。我能清晰的發(fā)現(xiàn)你額頭不是雨水是汗水。

晚上回去，你說是你貪玩。你被你父親狠狠地扇了一耳光，你父親說你沒了不要緊，雅言沒了誰負責。這句話也像一記耳光，狠狠地扇了我。

童安澤，我對你說了太多的對不起，我真的沒想到我的任性會給你帶來這樣的后果。你卻說‘淮安路，我居然都不熟，是我的錯?！阏f你父親教導你保護女生是男人的職責。你還很自豪的以男人自稱。

那是我第一次在淮安路上哭，哭我的任性，哭我的膽怯，哭為了你對我的保護。

（三）青春的故事

有次作文課的題目是我的夢想，說實話我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，也許是覺得太深奧，也許是覺得太遙遠吧。那次和伙伴們討論著未來夢想的問題，你說你長大后要開一家淮揚菜管，他們都笑你沒出息，他們一個個，不是相當科學家就是偉人。你卻不以為然，理直氣壯的說‘那三毛夢想還是撿破爛呢，我先在淮安路開家店，然后將淮揚菜推向世界?！乙恢笨隙ㄖ悖抑滥愕娜棠褪遣豢赡绲?，不可復制的。

‘尹雅言，你的夢想呢？’

‘嗯，我想當一名作家?！?br/>
‘啊，那你要去撿破爛了哦。’我鄙夷的看了你一眼。

不知不覺就上了初中，你的成績依然不好。那時分班是按成績來的，我在一班你在八班，一棟教學樓我在樓東你在樓西。

你經(jīng)常被通報批評，不是你留長發(fā)，穿異服，搞對象。而是你上課時經(jīng)常做手工活，那些古樸得近乎滅絕的技藝。你說過，淮安路需要這些記憶。

我依然是活潑開朗的我，青春期難免會有躁動的心。崇拜偶像的我們多半是因為帥，好多女生喜歡上你班的王子，他就像他名字一樣，帥氣逼人穿著時尚前衛(wèi)，走路的氣質(zhì)是那樣風度翩翩。我讓你幫我送情書，你小子居然欣然允諾了。

沒想到你這么古樸的人也想要早戀，你跑到我班后門口，悄悄地叫我出去，偷偷地賽了張紙條給我，看著折疊的樣式你肯定花了番心血吧。你請我遞給我們班的陳小花。拜托，童安澤，人家成績是那么優(yōu)異，會看上你？再說她的樣貌對得起觀眾嗎，不仔細看能分清她臉上的五官嗎？尤其這名字還這么土，童安澤我嚴重懷疑你的審美能力。而你又搬出了大道理，這樣的女孩踏實，安家。嗯，我想想也是，說實話像我這樣瘋傻的女孩確實持不了家。

我和王子談起戀愛，信使自然是你。而你卻慘遭陳小花的拒絕，你還癡癡的關(guān)注著人家，你笑著說你在感情上經(jīng)驗豐富了。我知道遭人拒絕真的很苦，可我安慰不了你。

有陽光的午后，我逃課。我不能接受被人拋棄的滋味，前一秒對你甜言蜜語，后一秒?yún)s將別人擁入懷抱。我的初戀，純真又美好的年紀，因為這個華而不實的家伙讓我不忍回想。不是忘不了他，是我疼惜我的喜歡，我美好的青春。

走在淮安路上，我感覺好孤獨，好失落。我問我自己尹雅言，你這是怎么了？怎么為這樣的男人心痛？其實我明白我并不喜歡他，只是那個時候眼淚無法控制。相比你的付出來說，童安澤，你很辛苦吧?？赡銋s總是安慰我，你知道嗎，不會說笑話就別在女孩面前講會嚇跑人家的。我忍不住笑了，不是因為笑話，只因為你的傻。

或許你和我一樣都哭過吧，只是你偽裝的很好。青春放佛就是因為有了喜歡的人才開始，我似乎相信它也會因喜歡的人而結(jié)束。

淮安路上，又是你陪伴著我哭泣。

你的背影，漸行漸遠

初二那年奶奶的悄然離世，離開了她生活了一輩子的淮安路。她被埋葬在郊區(qū)的鄉(xiāng)村，在淮安路尾的老祠堂里豐著靈位，下葬那天我沒去，我守著靈位，因為我知道這兒是奶奶靈魂寄托的地方。

我也不得不離開生活了六年的淮安路。

‘我要走了，就明天。你會來送我嗎？’

‘嗯’

你堅定的點著頭。

那晚我們走在淮安路上，它的繁華并沒有因一個人的離開而黯然失色。看著擁堵的人群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大家都是路人。忙忙碌碌追尋著目的地。童安澤，我就要成為那個忙碌追尋目的地的人了，我不知道前方會怎樣。我有些害怕，害怕那朦朧的未來。突然覺得腳下的淮安路是那么…那么讓人喜歡，我發(fā)現(xiàn)我已經(jīng)喜歡上了淮安路。喜歡它的古樸與執(zhí)著，我舍不得離開這，我也舍不得離開你?？晌覜]能說出口。

那晚我們像是剛見面那會，恍惚中有種錯覺。難道一切可以重來？還是回到原點就能忘記于江湖？那條悠長的淮安路，只感覺好短，卻布滿了沉甸甸的記憶。每步腳印似濺起的浪花，你我同舟共濟。

‘好了，我到家了?！?br/>
‘哦’，

你只說了淡淡的這么一個字。看著你背影，我想起了那年陰沉的雨天，想起那段溫暖的午后，我想要靜靜的看著，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再見到。

第二天，我等了很久，你都沒來。你知道我有多么氣你，恨你，怨你么？你怎么可以言而無信，你男人的職責呢？好想哭，可就是流不下淚水，因為我怕淚水會模糊了你的背影。

我的心行為如此痛過。（四）下一站，淮安路

隨著父母幾次搬家，沒有一個地方能讓我忘了淮安路。大學志愿我違背父母希望的北京，上海。我選擇了這里，我知道再不回來，你的樣子我就再也記不清了。

這座城市變化了好多，不知道淮安路還在不在。找尋回憶，坐上不熟悉的公交車，不知道下一站是哪，心里卻總有個期待。可是幾天下來都沒有聽到淮安路這個名字。

人們總說女大十八變，我又何嘗不是呢，沒有年少的任性和莽撞。喜歡安靜喜歡沉思，文靜似乎更符合現(xiàn)在的我。

于是午后伴著陽光，一個人，一杯咖啡，一臺筆記本，成了我的生活。無意中竟發(fā)現(xiàn)繁華中的你，不看路名我就可以認出你，依舊那樣古老，那樣熱鬧。青磚綠瓦，古老手工藝是你的記憶，也是我對童安澤的記憶。

可我一直不敢觸碰你，像掌心里的雪花，呼一口氣便灰飛煙滅。

那人是你嗎，變化好大。人群中的你是那樣獨特，每個人都和你打招呼，不知為什么。我害怕你已不認識我，我又害怕你認出我，我還沒想好這兩種結(jié)果我該做怎樣的反應。

‘下一站，淮安路。The next station,huaian road’?。课倚睦锊挥梢惑@，我頂著被別人“注視”和司機的反感，強行要求在車起步后下了車，不知道我怎會有這樣的沖動。尹雅言，你就是個沒良心的，我看不起自己。

（五）童年是有你的悲傷

淮安路的拆遷在一個深夜里，不需要冠冕堂皇的政言，也不需要道貌岸然的專家，只需要四五個工人，一臺推土機，它消失了。

怎么可以這么野蠻！我一路奔跑，拼命的跑。我想最后目睹下你的“遺容”。我心中充滿了悔恨，可我還是遲了。只是一堆廢墟、一個路牌和一塊廣告板，廣告板上勾勒著未來建設的雄偉藍圖。沒有了一絲原先的面貌，只是那突兀的路牌告訴人們這里叫淮安路。

‘雅言，是你么？我就知道淮安路拆遷你會回來的’

時間停滯畫面定格，我緩慢轉(zhuǎn)過身。童安澤，你還記得我。

可轉(zhuǎn)身不是你，‘阿姨’

‘回來就好，這些年還好吧?！?br/>
說了這些年的境遇，成長。我忍不住問你童安澤的情況。阿姨先愉悅的表情瞬間冷卻了，眼神渙散，憔悴不堪。我心不禁揪了起來。

……

‘唉，他這個孩子就是心眼小啊，太倔。這里遲早是要被拆遷的，這些都被淘汰了，沒人要東西?？伤且占@里的東西，結(jié)果…結(jié)果從古樓上摔了下來…’阿姨艱難的，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，哽咽的述說著。

這幾天來發(fā)生了好多事，那早就被人遺忘的古老記憶，沒人會去收藏，沒人會去留念，關(guān)于的它的記憶只會隨著我們這代人離去而消逝。你為什么就是那么的古板呢。

在對面的西快餐廳前，那面偌大的墻壁上那紅色的老人笑著，引的多少人欣喜前去。餐廳門口，我看到用蒲葉編制動物的老人，他的手藝很靈巧，編出的動物栩栩如生。只是他渾然不知，他的席地而坐與身后的現(xiàn)代化是多么大的反差。他樂在其中，也許他并不知道身后的餐廳是賣什么的，不知道國際商場與菜市場的區(qū)別。沒人替他想過，就像他做的手工藝，再精美的那片蒲葉也會有萎黃的那天。這樣的傳統(tǒng)手工藝還有誰會呢？我不禁又想起了你，童安澤。

星巴克里寥寥無幾的人，桌上這杯速溶咖啡，被我攪得沒勁的轉(zhuǎn)動。我知道我放不下，續(xù)了杯咖啡。我望著眼下淮安路，現(xiàn)在覺得它是那么的小，小到藏不了我片刻記憶。

你還欠我一個承諾，我知道你那晚上發(fā)了高燒，可我還是怪你，你還欠陪我再走一次淮安路。想著想著鼻頭一陣酸楚，抑制不住的眼淚往上涌。

心里的痛訴說不出，我知道我的童年曾因你而很幸福。然而現(xiàn)在不是了。

我的童年是有你的悲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