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一出聲,他立刻覺出她應該是他的。她不甚好看,可是到底是個女的。他有點恨馬大哥。象馬大哥那樣的朋友,軍營里有的是;女的,妻,這是頭一回。他不能退讓。他知道他比馬大哥長得漂亮,比馬大哥會說話。成家立業(yè)應該是他的事,不是馬大哥的。他有心問問她到底愛誰,不好意思出口,他就那么坐著,沒話可說。
坐得工夫很大了,她起了疑。
他越看她,越舍不得走。甚至于有時候想過去硬摟她一下;打破了羞臉,大概就容易辦了??墒撬鴽]動。不,不要她,她已經是破貨。還是得走。不,不能走;不能把便宜全讓給馬得勝;馬得勝已經占了不小的便宜!
她看他老坐著不動,而且一個勁兒的看著她,她不由的臉上紅了。他確是比那個木瓜好看,體面,而且相當?shù)囊?guī)矩。同時,她也有點怕他,或者因為他好看。
她的臉紅了。他湊過來。他不能再思想,不能再管束自己。他的眼中冒了火。她是女的,女的,女的,沒工夫想別的了。他把事情全放在一邊,只剩下男與女;男與女,不管什么夫與妻,不管什么朋友與朋友。沒有將來,只有現(xiàn)在,現(xiàn)在他要施展出男子的威勢。她的臉紅得可愛!
她往炕里邊退,臉白了。她對于木瓜,完全聽其自然,因為婚事本是為解決自己的三頓飯與爸爸的一口棺材;木瓜也好,鐵梨也好,她沒有自由??墒撬龥]預備下更進一步的隨遇而安。這個男的確是比木瓜順眼,但是她已經變成木瓜太太!
見她一躲,他痛快了。她設若坐著不動,他似乎沒法兒進攻。她動了,他好象抓著了點兒什么,好象她有些該被人追擊的錯處。當軍隊乘勝追迫的時候,誰也不拿前面潰敗著的兵當作人看,孫占元又嘗著了這個滋味。她已不是任何人,也不和任何人有什么關系。她是使人心里癢癢的一個東西,追!他也張開了口,這是個習慣,跑步的時候得喊一二三——四,追敵人得不干不凈的卷著。一進攻,嘴自自然然的張開了:“不用躲,我也是——”說到這兒,他忽然的站定了,好象得了什么暴病,眼看著棚。
他后悔了。為什么事前不計議一下呢?。勘热缯f,事前計議好:馬大哥纏她一天,到晚間九點來鐘吹了燈,假裝出去撒尿,乘機把我換進來,何必費這些事,為這些難呢?馬大哥大概不會沒想到這一層,哼,想到了可是不明告訴我,故意來叫我碰釘子。她既是成了馬大嫂,難道還能承認她是馬大嫂外兼孫大嫂?
她乘他這么發(fā)楞的當兒,又湊到炕沿,想抽冷子跑出去。可是她沒法能脫身而不碰他一下。她既不敢碰他,又不敢老那么不動。她正想主意,他忽然又醒過來,好象是?!安挥门?,我走?!彼α??!澳闶俏覀儌z娶的,我上了當。我走?!?/p>
她萬也沒想到這個。他真走了。她怎么辦呢?他不會就這么完了,木瓜也當然不肯撒手。假如他們倆全來了呢?去和父親要主意,他病病歪歪的還能有主意?找李先生去,有什么憑據?她楞一會子,又在屋里轉幾個小圈。離開這間小屋,上哪里去?在這兒,他們倆要一同回來呢?轉了幾個圈,又在炕沿上楞著。
約摸著有十點多鐘了,院中住的賣柿子的已經回來了。
她更怕起來,他們不來便罷,要是來必定是一對兒!
她想出來:他們誰也不能退讓,誰也不能因此拚命。他們必會說好了。和和氣氣的,一齊來打破了羞臉,然后……她想到這里,顧不得拿點什么,站起就往外走,找爸爸去。她剛推開門,門口立著一對,一個頭象木瓜,一個肥頭大耳朵的。都露著白牙向她笑,笑出很大的酒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