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·貧富 譯注
作者：程登吉
命之修短有數(shù)，人之富貴在天。惟君子安貧，達(dá)人知命。貫朽粟陳，稱羨財多之謂；紫標(biāo)黃榜，封記錢庫之名。貪愛錢物，謂之錢愚；好置由宅，謂之地癖。守錢虜，譏蓄財而不散；落魄夫，謂失業(yè)之無依。貧者地?zé)o立錐，富者田連阡陌。
室如懸磬，言其甚窘；家無儋石，謂其極貧。無米曰在陳，守死曰待斃。富足曰殷實，命蹇日數(shù)奇。蘇涸鮒，乃濟(jì)人之急；呼庚癸，是乞人之糧。家徒壁立，司馬相如之貧；扊扅為炊，秦百里奚之苦。鵠形菜色，皆窮民饑餓之形；炊骨爨骸，謂軍中乏糧之慘。餓死留君臣之義，伯夷叔齊；資財敵王公之富，陶朱倚頓。
石崇殺妓以侑酒，恃富行兇；何曾一食費(fèi)萬錢，奢侈過甚。二月賣新絲，五月糶新谷，真是剜肉醫(yī)瘡；三年耕而有一年之食，九年耕而有三年之食，庶幾遇荒有備。貧士之腸習(xí)黎莧，富人之口厭膏梁。石崇以蠟代薪，王愷以飴沃釜。范丹土灶生蛙，破甑生塵；曾子捉襟見肘，納履決踵，貧不勝言。子路衣敝缊袍，與輕裘立；韋莊數(shù)米而飲，稱薪而爨，儉有可鄙?？傊柕轮?，不愿膏梁；聞譽(yù)之施，奚圖文繡。
譯文
人壽命的長短自有定數(shù)，人的富貴全取決于天意。只有君子才能安貧樂道，樂觀的人才能了解命運(yùn)順其自然。漢武帝初年，京師里的錢貫都朽了，倉內(nèi)的谷粟，陳年堆積都紅腐不能食了，貫朽、粟陳是稱道別人財多的說法。掛一紫標(biāo)，貼一黃榜是梁武帝封閉錢庫、標(biāo)明錢數(shù)的標(biāo)記。
貪愛錢財叫做錢愚；艾死叫待斃。守錢虜是譏諷財富多而又吝嗇的人。落魄夫是指貧困失業(yè)無所依靠的人。
貧窮的人連塊錐尖大小的土地都沒有，富人的田地則南北相連非常廣闊。室如懸磬是說家中空無一物，生活極為窘迫；家無儋石是說家中連一升一斗的米都沒有，指人窮困到了極點(diǎn)。
無米斷炊斷絕了糧米叫做在陳；等死叫待斃。家境富裕錢糧充足稱為殷實，命運(yùn)不佳遇事不順稱做數(shù)奇。援助危難中的人稱為蘇涸鮒，向人借貸錢糧，隱稱登山高呼庚癸之神。
家中只剩下四面墻壁別無他物，司馬相如是如此的貧窮。做飯時沒有柴草，連門閂也拆了當(dāng)柴燒，百里奚的生活曾經(jīng)極為困苦。如黃鵠的面容，青黃的面色，是形容窮人饑餓的模樣，交換兒子來當(dāng)做食物吃，用死人的骨頭當(dāng)柴火燒，這是軍中缺糧時的慘狀。
伯夷、叔齊寧愿餓死也不食周粟，以留君臣大義，千古以來只有伯夷和叔齊二人。陶朱、猗頓善于經(jīng)營，資產(chǎn)比得上王公貴族之富有。石崇以美女陪酒，客人不飲便將歌妓殺死，這是富豪橫蠻的做法。一頓飯吃下來花費(fèi)萬金，實在是過分奢華。
二月蠶尚未吐絲就已預(yù)先出售，五月稻谷尚未成熟便已出賣，真是剜心頭肉醫(yī)眼前瘡；耕種三年的田地，就可以積蓄一年的糧食，耕種九年就可儲備三年的糧食，即使遇到災(zāi)荒，也可以有備無患。貧寒之人的腸胃習(xí)慣了野菜粗食，富貴人家吃膩了肥肉好米。
石崇以蜂蠟當(dāng)柴火燒，王愷用飴糖洗鍋，這是多么的奢侈??！范丹窮困斷炊，鍋里可以用來養(yǎng)魚，這樣，豈不是很清廉嗎？曾子安貧樂道，衣服破損了，提整衣襟就會露出手肘，鞋子破了，露出后腳跟；子路衣衫襤褸，這是窮苦的士子常有的事。韋莊生性吝嗇，做飯要數(shù)了米粒才下鍋，柴薪要稱了分量，才拿去燒煮，過分的吝嗇是會惹人鄙薄的。
總而言之富于仁義德行的人，不羨慕美味佳肴；名望聲譽(yù)卓著的人，怎么會去謀求繡花的衣服呢？
注釋
修短：長短。
貫：穿錢的繩子。紫標(biāo)黃榜：梁武帝愛錢，每百萬為一堆，掛上黃榜，每千萬為一庫，掛上紫標(biāo)。
錢愚：晉代和嶠擔(dān)任太傅，富比王侯，但是吝嗇，杜預(yù)稱他為“錢愚”。地癖：唐李愷善于置辦田產(chǎn)，人稱地癖。
守錢虜：漢代馬援發(fā)財后，將其錢財全部分給親朋好友，說：“掙了錢，貴在能施舍予人，否則只是守錢奴罷了?！?br /> 立錐：插錐子，形容地方小。阡陌：田間縱橫交錯的小路。
懸磬：懸著的磬。磬，石制或玉制的樂器，很光滑。懸磬形容很貧窮。儋：同擔(dān)，古代容量單位，一石是十斗，兩石為一擔(dān)。
在陳：指孔子周游列國，在陳被困之事，楚國派人聘請孔子，孔子前往楚國，經(jīng)過陳蔡時，被陳蔡出兵相阻，孔子不能通過，斷糧七天。待斃：等死。
蹇：艱阻，不順利。數(shù)奇：命數(shù)單而不偶合，指命運(yùn)不好。
蘇涸鮒：莊周學(xué)問很大，但家貧，向監(jiān)河侯借糧，監(jiān)河侯說：“等秋后我的采邑稅金收上來，借給你三百金。好不好?”莊周很生氣地說：“昨天，在我回這里的路上，有條陷入干涸車轍里的鮒魚，向我求升斗之水以活命。我說：‘等我去引西江水來救你?！V魚說：‘如果這樣，不如早一點(diǎn)到賣干魚的市場找我吧?！庇魈幱诶Ь?、亟待救援的人或物。鮒，指小魚。呼庚癸：春秋時，吳國的申叔儀向公孫有山氏借糧，公孫有山氏回答說：“細(xì)糧沒有了，只有粗糧。如能登上首山高呼‘庚癸’，就可得到糧食。”庚是西方，主谷物；癸是北方，主水。古時軍中以“庚癸”為糧食的隱語。后因以“呼庚癸”表示請求接濟(jì)糧食。
家徒壁立：漢代司馬相如，成都人，路過臨邛，愛上了新寡的卓文君，卓文君夜奔相如。兩人回到成都，家中全無資財，空有四面墻壁。后形容家中貧窮，一無所有。扊扅為炊：指用門閂燒火做飯。扊扅，門閂。春秋時，秦國大夫百里奚原為虞國大夫，虞亡時被晉所俘虜作為陪嫁之臣送給秦國。后來百里奚又逃亡到楚國，被楚國扣押。秦穆公聽說他賢能，用五張黑羊皮把他贖回來。后來一個下人在洗衣服時唱到：“百里奚，五羊皮，憶別時，烹伏雌，炊扊扅，今日富貴忘我為?！卑倮镛稍儐?，原來是自己離散的妻子。
鵠形菜色：鵠，天鵝，面瘦頸長。菜色，形容因五谷不收，人只吃菜，所以臉色呈菜色。炊骨爨?。河盟廊说墓穷^做飯。炊、爨，都是指燒火做飯。
伯夷叔齊：商代末年，商的屬國孤竹國君的兩個兒子伯夷和叔齊，因都不愿繼承國君之位而出走。后來武王滅商建立周朝，兩個人又以食周粟為恥，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，后皆餓死。陶朱：指范蠡，曾積累財產(chǎn)百萬，自號陶朱公。猗頓：山東的貧士，聽說陶朱公致富，前往請教致富之術(shù)，后來猗頓按陶朱公的指點(diǎn)去做，很快致富。
侑酒：勸酒。
剜肉醫(yī)瘡：比喻只顧眼前，不顧日后的困苦。
藜莧：藜藿和莧菜。膏粱：指肥肉和優(yōu)質(zhì)米。
以蠟代薪：晉代石崇曾用蠟代替木柴。以飴沃釜：晉代王愷曾用飴糖洗鍋。
釜中生魚，破甑生塵：魚，指小蟲子。東漢時人范丹，家貧，時常斷炊，但卻不以為意，言笑自若。鄉(xiāng)里人作歌謠譏笑他說：“甑中生塵范史云，釜中生魚范萊蕪?！备猩~，破甑生塵，表明經(jīng)常斷炊。后形容生活貧困，也比喻官吏清廉自守。捉襟見肘，納履決踵：相傳曾參在衛(wèi)國時，生活極端貧困，竟至一連幾天無法生火燒飯，餓得臉浮腫，十年不做衣服，理一下衣襟，臂肘就露出來，穿著沒有后跟的鞋。形容衣衫襤褸。引申為顧此失彼，處境困難。
缊袍：用亂麻舊棉做絮的袍，是貧窮的人穿的。輕裘：輕暖珍貴的狐皮袍子。
數(shù)米而炊：先數(shù)米粒再做飯，形容吝嗇。
飽德：心中充滿仁德。奚：何必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