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（壬戌，公元前三五九年）
①衛(wèi)鞅欲變法，秦人不悅。衛(wèi)鞅言于秦孝公曰："夫民不可與慮始，而可與樂成。〔夫，音扶。樂，音洛。〕論至德者不和于俗，成大功者不謀于眾。是以圣人茍可以強國，不法其故。"〔索隱曰：言救弊為政之術(shù)，所為茍可以強國，則不必須要法于故事也?！?/strong>甘龍曰："不然，〔索隱曰：甘，姓；龍，名。甘姓出春秋時甘昭公子帶之后。姓譜又曰：甘姓，商甘盤之后?！?/strong>緣法而治者，吏習(xí)而民安之。"〔治，直吏翻?！?/strong>衛(wèi)鞅曰："常人安于故俗，學(xué)者溺于所聞。〔溺，奴歷翻。〕以此兩者，居官守法可也，非所與論于法之外也。智者作法，愚者制焉；賢者更禮，不肖者拘焉"〔更，工衡翻?！?/strong>公曰："善。"以衛(wèi)鞅為左庶長。〔劉卲爵制曰：春秋傳有庶長鮑，商君為政，備其法品為十八級，合關(guān)內(nèi)侯、列侯，凡二十等。其制因古義。古者天子寄軍政于六卿，居則以田，警則以戰(zhàn)，所謂"入使治之，出使長之，素信者與眾相得"也。故啟伐有扈，乃召六卿，大夫之在軍為將者也。及周之六卿，亦以居軍。在國也，則以比長、閭胥、族師、黨、州長、卿大夫為稱；其在軍也，則以司馬、將軍、卒、伍為號，所以異在國之名也。秦依古制，其在軍賜爵為等級，其帥人皆更卒也。有功賜爵，則在軍吏之例。自一等以上至不更，四等，皆士也。大夫以上至五大夫，五等，比大夫也。九等，依九命之義也。左庶長至大庶長，比九卿也。關(guān)內(nèi)侯者，依古圻內(nèi)子男之義也。秦都山西，以關(guān)內(nèi)為王畿，故曰關(guān)內(nèi)侯也。列侯者，依古列國諸侯之義也。然則卿、大夫、士下之品，皆仿古比朝之制而異其名，亦所以殊軍國也。古者以車戰(zhàn)，兵車一乘，步卒七十二人，分翼左右；車，大夫在左，御者處中，勇士為右，凡七十五人。一爵曰公士者，步卒之有爵為公士者也。自三爵曰上造，造，成也，古者成士升于司徒曰造士，雖依此名，皆步卒也。二爵曰簪褭，御駟馬者。要褭者，古之名馬也；駕駟馬，其形似簪，故云簪褭也。四爵曰不更，不更者，為車右，不復(fù)與凡更卒同也。五爵曰大夫，大夫在車左者也。六爵為官大夫，七爵為公大夫，八爵為公乘，九爵為五大夫，皆軍吏也。吏民爵不得過公乘者，得貰與子若同產(chǎn)。然則公乘者，軍吏之爵最高者也；雖非臨戰(zhàn)，得公乘車，故曰公乘也。十爵為左庶長，十一爵為右庶長，十二爵為左更，十三爵為中更，十四爵為右更，十五爵為少上造，十六爵為大上造，十七爵為駟車庶長，十八爵為大庶長，十九爵為關(guān)內(nèi)侯，二十爵為列侯。自左庶長至大庶長，皆卿大夫，皆軍將也；所將皆庶人、更卒也，故以"庶"、"更"為名。大庶長，即大將軍也；左、右庶長，即左、右偏裨將軍也。長，知丈翻?！?/strong>卒定變法之令。令民為什伍而相收司、連坐，〔索隱曰：收司，謂相糾發(fā)也。一家有罪，則九家連舉發(fā)；若不糾舉，則九家連坐。師古曰：五人為伍，二伍為什?？翟唬核荆q管也。為什伍之法，使之相司相管。秦有見知連坐法。余謂連坐者，一家有罪，什伍皆相連坐罪也；見知乃漢法。卒，子恤翻。〕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，〔索隱曰：謂告奸一人則得爵一級，故云與斬敵首同賞?！?/strong>不告奸者與降敵同罰。〔索隱曰：律：降敵者誅其身，沒其家。今匿奸者，言當(dāng)與之同罰。降，戶江翻?！?/strong>有軍功者，各以率受上爵；〔率，音律?！?/strong>為私斗者，各以輕重被刑大小。僇力本業(yè)，耕織致粟帛多者，復(fù)其身；〔僇，力竹翻，古戮字；說文：并力也。字林音遼。復(fù)，方目翻。漢法，除其賦、稅、役，皆謂之復(fù)?！?/strong>事末利及怠而貧者，舉以為收孥。〔索隱曰：末利，謂工、商。糾舉而收錄其妻子，沒為奴婢。秦法，一人有罪，收其室家。至漢文帝元年，始除收孥相坐法。孥，音奴。〕宗室非有軍功論，〔論，議也，有戰(zhàn)功之可論也。論，盧困翻，康盧昆切?！?/strong>不得為屬籍。〔屬籍，宗屬之籍也?？追f達曰：漢之同宗有屬籍，則周家系之以姓是也。周禮小史之官，掌定帝系、世本，知世代昭穆。屬，殊玉翻。〕明尊卑爵秩等級，各以差次〔白虎通曰：爵者，盡也，所以盡人才也。毛晃曰：大夫以上預(yù)燕饗，然后賜爵秩，以章有德。秩，職也，官也，積也，次也，常也，序也?！?/strong>名田宅、臣妾、衣服。有功者顯榮，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。
令既具未布，恐民之不信，乃立三丈之木于國都巿南門，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。〔予，讀曰與?！?/strong>民怪之，莫敢徙。復(fù)曰："能徙者予五十金。"〔復(fù)，扶又翻?！?/strong>有一人徙之，輒予五十金。〔李云：金方寸重一斤，為一金。程大昌演繁露曰：二十兩為一金，亦為一鎰?！?/strong>乃下令。
令行期年，秦民之國都〔之，往也，如也?！?/strong>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數(shù)。于是太子犯法。衛(wèi)鞅曰： "法之不行，自上犯之。太子，君嗣也，〔嗣，祥吏翻?！?/strong>不可施刑，刑其傅公子虔，黥其師公孫賈。〔墨涅其面曰黥。黥，音渠京翻。為后秦殺商君鞅張本?！?/strong>明日，秦人皆趨令。〔索隱曰：趨者，向也，附也，音七喻翻?！?/strong>行之十年，秦國道不拾遺，山無盜賊，民勇于公戰(zhàn)，怯于私斗，鄉(xiāng)邑大治。〔自是年至三十一年商鞅死，蓋鞅之行其法而致效在十年之間，又十年而致禍。治，直吏翻?！?/strong>秦民初言令不便者，有來言令便。衛(wèi)鞅曰："此皆亂法之民也！"盡遷之于邊。其后民莫敢議令。
臣光曰：夫信者，人君之大寶也。〔夫，音扶?！?/strong>國保于民，民保于信，非信無以使民，非民無以守國。是故古之王者 不欺四海，〔孔穎達曰：自今本昔曰古?！?/strong>霸者不欺四鄰，善為國者不欺其民，善為家者不欺其親。不善者反之，欺其鄰國，欺其百姓，甚者欺其兄弟，欺其父子。上不信下，下不信上，上下離心，以至于敗。所利不能藥其所傷，所獲不能補其所亡，豈不哀哉！昔齊桓公不背曹沫之盟，晉文公不貪伐原之利，魏文侯不棄虞人之期，〔姓譜：曹本自顓頊之玄孫陸終之子六安，是為曹姓。周武王封曹狹于邾，故邾，曹姓也。又云：曹，叔振鐸之后，武王母弟也，后以為氏。史記：齊桓公伐 魯，魯莊公請平，桓公許之，與盟于柯。將盟，曹沫以匕首劫桓公于壇上，請反魯之侵地?；腹S之，曹沫去匕首而就臣位?；腹蠡?，欲殺曹沫，管仲不可，遂反所侵地于魯。諸侯聞之，皆信齊而欲附焉。左傳：晉文公圍原，命三日之糧。原不降，命去之。諜出，曰："原將降矣。"軍吏曰："請待之。"公曰："得原失信，所亡滋多。"退一舍而原降。魏文侯事見上卷威烈王二十三年。背，蒲妹翻。索隱曰：沫，音亡葛翻。左傳、谷梁并作"曹劌"。然則沫宜音劌，沫、劌聲相近而字異耳。〕秦孝公不廢徙木之賞。此四君者道非粹白，而商君尤稱刻薄，又處戰(zhàn)攻之世，天下趨于詐力，猶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，〔處，昌呂翻。趨，七喻翻。畜，許六翻，養(yǎng)也?！?/strong>況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！〔治，直吏翻。〕
?、陧n懿侯薨，子昭侯立。〔謚法：昭德有勞曰昭；圣聞周達曰昭。〕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