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炬，五十了

一個人會死亡兩次。第一次是生理意義上的，醫(yī)生會在死亡報告書上簽字，警察會注銷身份證與戶口，殯儀館會舉辦祭奠儀式，然后塵歸塵土歸土。多數(shù)人的死亡到了這一步不會停下，而是繼續(xù)，推進(jìn)到第二次死亡，社會意義上的。當(dāng)它發(fā)生，親人不再難過，朋友不再掛念，沒人會談起逝前的種種事跡，就像這個人從未來過世上。兩次之后，一個人才真正死亡。

但有的人不會死去。比如張炬。直到今天，社會上流傳著有關(guān)他的無數(shù)逸事，真真假假難以分辨。相傳，張炬是國內(nèi)騎行西藏的先驅(qū)人物。傳說得有模有樣，他走的是川藏線，沿途經(jīng)歷了經(jīng)幡飄揚的埡口、不知名寺廟的轉(zhuǎn)經(jīng)筒。

事實上，張炬還真去過西藏，和史雷一起，但沒騎摩托車。高原曾經(jīng)沖洗過史雷從西藏帶回來的兩卷膠卷，間接見證過這次旅行。這個傳言的起源，也許是他從紅磡回來后，對生與死看得很淡然超脫，而他又一直騎摩托，是狂野自由的象征，與日后西藏在人們心中的形象契合。于是，就有了這則被美化過的傳說。另一則傳說是骨灰盒是賈敏恕從臺灣定制的青銅骨灰盒，價值將近九千元。在葬禮上出現(xiàn)的人除了他的一眾好友，還有一個悄悄混進(jìn)去努力不引人注意的人，是肇事司機。他后來在墓碑旁留下了自己的無名悼詞。真實情況是賈敏恕挑選了骨灰盒，但這是在大陸完成的，至于肇事者是否留下了自己的悼詞，這無從考證，也許只是坊間傳言對張炬?zhèn)髌嫒松脑賱?chuàng)作。那時憑樂隊的收入，張炬還買不起哈雷，就退而求其次買了一輛外觀特別像哈雷的Honda Steed。他出事時，騎的就是它。

張炬的貝斯技術(shù)了得，聽聽《飛翔鳥》前奏的Solo就知道了。據(jù)說，張炬十五歲的時候，比他大兩歲的高旗帶他認(rèn)識了曹平。起因是高旗同一個樂隊的貝斯手是曹平的弟弟，曹鈞，去了別的樂隊，需要補位。曹平一個是個更小的孩子，就問會不會彈貝斯。張炬老實說只會點吉他。曹平就讓張炬回去買把貝斯。張炬的爸爸拒絕，理由是不會彈買那干什么。曹平聽了，拍著胸脯說只要買了，我保證讓你會。后來，張炬教出了面孔樂隊的吉他手謳歌和貝司手歐洋。而歐洋更是堅持面孔30年，到去年的樂隊的夏天還能在舞臺上與年輕幾輩的樂隊同臺競爭，是活躍在一線舞臺的搖滾傳奇。

張炬為人仗義。在當(dāng)時的北京搖滾圈中，張炬是個異類。別的小圈子抱團相互傾軋，但他卻沒有門派成見，能發(fā)自內(nèi)心地真誠對待所有人。

他家成了搖滾聚點。那時西四的晚上無比寂靜。八點半一過，街上空無一人。九點鐘的時候，外邊一片漆黑，唯一亮燈的地方，就是附近的小賣部。年輕人們輪流去買煙給張炬，或者買幾聽啤酒聽音樂時分享。

傳說有一個人深夜拜訪張炬，張炬抱出存錢罐，掏出自己焊接的鋼刀，打開了電視錄放機，對來人說：朋友，你深夜來了一定有事相求，如果你被人欺負(fù)了，我拿著鋼刀去為你報仇。如果你想借錢，我這有多年的積蓄。如果你只是性苦悶，我這還有上好的毛片供你欣賞。這個故事在多年后北京搞音樂的年輕人中依然廣泛流傳。顯然，這是對拉.豐丹那則經(jīng)典寓言的化用。但這個外國忠義故事的典范偏偏瞄準(zhǔn)了張炬，本身就說明了一些問題。

老員外記得張炬去世的時候，自己正在哈爾濱。他接到長途電話，聽聞張炬出事了。電話掛掉，呆住，一聲不吭坐了半宿，腦海中盤旋著Don McLean的《American Pie》中的那句The Day The Music Died。而今，他回憶張炬的時候，滿臉笑意，說：他是一個本真的人；所有人都愿意在他這里冷靜下來；他是一個領(lǐng)袖，所有人都愿意和他交朋友，但這不是與生俱來的能力，他包容，不評判他人；他和所有的人溝通，聽了太多別人的秘密；他不是沒有秘密，而是有很多秘密。他是一個永遠(yuǎn)快樂的人，好像許多事情到了這里，就不是個事情了。正因此，他能幫助別人處理好事情，忘掉煩惱，快樂起來。

2005年春節(jié)期間，牛佳偉和欒樹電話聊天，想到張炬離開已經(jīng)十年。打定主意要送他一個生日禮物。于是，他聯(lián)合搖滾群星和新晉的樂手們用一個月時間完成了《禮物》。終于趕上了5月17日張炬誕生這天全國上架。牛佳偉也就是從張炬去世時開始掉頭發(fā)。追悼會后，他剃了寸頭。下葬后，把剩下的茬兒都處理掉。再往后，他戒了煙。過了半年，酒也不喝了。

鄧謳歌認(rèn)識張炬的年紀(jì)是所有人中最小的。張炬和謳歌在一個院長大，但真正熟悉起來是青春期伊始的霹靂舞風(fēng)潮。張炬從小站在時尚潮頭，早早學(xué)會了跳霹靂舞，帶動了一批小孩子有樣學(xué)樣。謳歌是其中之一。他和歐洋找了四個人，組建了羅馬霹靂舞隊。等到謳歌玩霹靂舞上頭的時候，張炬蓄長發(fā)、帶耳環(huán)、穿破洞牛仔褲的裝扮再次震驚了謳歌，說出了改變他人生的那句話：小子，還跳霹靂舞呢？現(xiàn)在都Rock and Roll了。

同為《把青春唱完》的人物盛志民和張炬的結(jié)緣同樣很早。他倆是高中體校的同學(xué)。那時體校訓(xùn)練完會發(fā)放營養(yǎng)補充劑，通常是一塊黑色的巧克力和一瓶酸奶。他個頭高大，總是很快吃完。旁邊就有人遞過來半份自己的，這個人就是張炬。

“有些人活著，他已經(jīng)死了，有些人死了，他卻活著?！边@個世界上總是有一些人，無論何時何地，無論是生是死，總會像一個好女人隨時隨地都愿意給的擁抱，撫慰你的心靈，一如當(dāng)初的滾燙。